【成玉说书】钿阁犹传铁笔工

**Admin** 周日四月 29, 2012 11:59 pm

钿阁犹传铁笔工
王成玉

也不是什么原因,近日翻检旧书,随手找出了一本施蜇存先生的《北山集古录》。书是1989年巴蜀书社出版的，，整整二十年了。回想起来，本书所谈皆金石题跋，那时我对此类文字很有兴趣就买回来了，但却一直没有认真地读过，长夏无事，以读书自遣，见到此书，还真有些过意不去，书与人慢慢地都老了。

作者在《自序》中说：“鲁迅的早年生活，恐怕很沉寂。下班之后，便躲在他的老虎尾巴里抄写古碑。五四运动，才把他振作起来，走出老虎尾巴，去干革命。我在1958年以后，几乎有二十年，生活也沉寂得很。我就学习鲁迅，躲在我的老虎尾巴——北山小楼里，抄写古碑。”这本书，就是先生抄写古碑的题跋集。最后一辑为“北山楼金石百咏”，每诗下有小注。附录“{师友评语”中有唐兰、容庚、程千帆等人写的文字。陆维剑说：“金石碑版之学，冷落久矣。老成渐次凋谢，后起罕闻其人。昨承惠赐新著《金石百咏》，发封快诵，始惊兄近年葩聚之富，涉猎广博，于此道为空谷足音矣。诗既雅韵，注亦多识，叶鞴裳《语石》以后，允推玄著。”

我于此道乃门外之人，也不知是什么原因，近年来忽然对此东西有了一些兴趣，或者说，生活枯寂，聊以此遮眼吧。偶然读到“钿阁女子治印”，引起了我的注意。作者说，近整理故书，忽得此钿阁女子治印钤本三纸，乃四十年前从云间故家乞钤者。“钿阁女子者，姓韩，名约素，当时著名篆刻家梁千秋之侍姬也。略识文字，从千秋治印学篆，遂能镌刻，然生平所作，终不满十。周栎园（亮工）得其三，此乃其一。钿阁事详周所辑《印人传》。又有《书钿阁女子图章前》一文，谱见《虞初新志》。栎园尝钤钿阁所治之印入《印谱》，其书未尝见。此印传世二百余年，不知今尚在人间否。遗蜕幸存，弥足珍贵”

恰好我手头存有《虞山新志》，果然检得此文（卷十五）周亮工说：“石经其手，辄莹如玉。次学篆，已遂能镌，颇得梁氏传。然自怜弱腕，不恒为人作，一章非历岁月不得。”周亮工因得之三章，故颇为秘之。施蜇存所得，乃亮工三印之一，其文曰：“朗如明月如怀”，此书前有本印章之白文图，乃二百年后之遗蜕也。然“粉影脂香，犹缭绕小篆间”。周亮工感慨地说：“与钿阁同时者，为王修微、杨宛叔、柳如是、皆以诗称，然实倚归名流巨公，以取声闻。钿阁弱女子耳，仅工图章，所归又老寒士，无足为重。而得钿阁小小图章者，至今尚宝如散金碎璧，则钿阁亦竟以此传。嗟夫！一技之微，亦足传人如此哉！”

最为有趣的是，张三来（张潮）在书后的评语中说：“我若为梁千秋，止令钿阁‘颠倒鸳鸯’，不复为他篆矣。”

施先生此文后，有四首绝句咏其事。其一曰：“书中有女画中诗，此意何如倒好嬉。更向兰阁求铁笔，前惟何媛后梁姬。”其小注云：“冒辟疆姬人作画，有小印，文曰：‘书中有女，画中有诗’。吾子行题管仲姬墨足，上倒用‘好嬉子’印归去。赵子昂见之，云：‘他道妇人作画倒好嬉耳。’何氏玉仙，自号白云道人，史痴翁姬，韩氏约素，号钿阁女子，梁千秋姬，俱工于印。”

治石、治印皆小道，所谓雕虫小技壮夫不为也。然一艺之成，亦必千锤百念，一段非凡工夫见之其小小印章之上，又谈何容易。《中华书法篆刻大辞典》（湖南教育出版社，1990年版，957页）说她“能曲工琴，得梁指教遂通篆刻之法，艺风娟秀典质，不轻为人奏刀，求其作品往往需历时长久，喜镌佳质冻石，讵刻巨印，名流巨公珍其所作胜过梁千秋。”此又一“柳如是”也。惜其腕弱，终身治印，不满十章，而一章之得又多历岁月，真可贵也。怪不得施先生第四首绝句云：“写生彩管识林风，钿阁犹传铁笔工。珍重芳名劳弱腕，一时双绝擅闺中。”

陈寅恪当年写《柳如是别传》，今日施先生又拈出闺中艺事，独念此印传世二百余年，不知尚在人间否。同为闺阁中人，其才艺胆识，令他们为之倾倒，真耐人寻味也。
来源：王成玉新浪博客