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成玉说书】但逢知己随浓淡

元尚周五五月 04, 2012 12:07 am

但逢知己随浓淡
王成玉

近三十年来,我买了一些好书。所谓好书，只是自己喜欢，或者，能引起一些奇奇怪怪的兴趣而已。在别人看来一钱不值的。特别还值得一说的是，这些书，大多是在新华书店的特价书市上买的。例于我现在要说的这本周绍良先生的《蓄墨小言》。书是1999年北京燕山出版社出版的印数五千册，不到两年的时间就到了我手中了。真所谓“一则以喜，一则以悲”。
我最早知道周绍良先生，是在中华书局出版的《学林漫录》上，至今我还珍藏此丛刊的初版共十三册。顺便说一句，这十三本书都是在特价中买的，例于周绍良在第二集的《关索考》、第五集的《曲目丛拾》、第十集的《墨苑丛札》、第十二集的《小斋书记》等，都是我喜欢读的。
墨为“文房四宝”之一，据说最早记墨的书始于宋代。周珏良先生在本书的序言中有详细的介绍，文人好墨亦由此可见一斑。他说：“作书绘画，墨是不可少的东西，而佳墨不易得，所以历来为人宝爱，遇上好的就要多存一些备用。起初藏墨是为了用，但随着墨的越做越精，本身就成了艺术品变成了对象的文物，于是遂有藏墨这桩事，有记墨的著作。”他在《墨苑丛札》中又说：“手头所存历年搜求或借抄关于治墨之书约十余种，附而存之，亦一专类之目录也。”他在这篇文章中介绍和考证了这十余种治墨之书，计有《墨谱》、《墨史》、〈墨表〉、〈十六家墨说>等以及今人的<四家藏墨图录>共十三种。周绍良先生藏墨一千多种，是著名的藏墨专家。关于这本书，他在后记中说：“蓄墨人一般和藏书家有一些相同的习惯，喜欢把自己的藏品随时编制出目录，并记载它们的来由和有关考证，以备检阅、翻读。……我也追随前人之后，曾把自己收藏之墨分别记录并加以毡拓，编订成册，另外还将所得有关记载记出，作为小跋，以便检阅，”查此书的目录，这样的“小跋”共有二百七十四条。全书五十万言，图文并茂。真所谓“称多则吾岂敢，言拙信而有征”。“小”诚有之，大亦宜然。
著名的藏墨家清华大学化学糸教授张子高先生说：“我国旧墨之所以名驰世界，今犹争相求取，实缘墨质中胶、烟名料。其制造时内涵成分、单位。既力求轻清细腻，复另以捶捣研乳，动云万杵，或融合无间，质地、色泽能永不变退。有时用于纸绢，纸绢敝黯，而光采犹缮；试于砚石，则石虽坚，而刚柔相济。其间暗合现代科学之处，可一一分析说明，非今日粗制滥造，苟求无用而实不能致用者也。”
所以自有宋以来，好墨者多矣。有的为了清供，藏而不用，成为赏玩的对象，如“弹之铿铿作金石声，色理瘏然，钻之弥坚，即烦博浪一击，不能骤碎，然亦不欲研磨。宝若躯命，再三十余年，拟作河间圹中殉，不复令从世代间磨人”（见〈十六家墨说〉上卷11页）还有人先藏后试，看其妙在何处，其墨“入目色泽无异时工，磨而试之，勃然五色中起凤池之上，坚而能润，黝而有光。余求所谓舐笔不胶，入纸不晕，今始见之”（同上，15页）。
过去读黄裳先生〈关于周亮工〉一文，知道他好藏古墨。本书第二条即“周亮工墨”。周亮工蓄墨万种，为清初一大藏墨家。吴梅村有题〈周栎园好墨，尝蓄墨万种，岁除以酒浇之，作祭墨诗。友人王紫崖话其事，漫赋二律〉。其一云：
山斋清玩富琳琅，似濡如圭墨万庄。
口啜饮同高士癖，头濡书类洒人狂。
但逢知己随浓淡，若论交情耐久长。
不用黄金费装裹，伴他铜雀近周郎。
更有意思的是，他不仅“蓄墨万种”，还“作祭墨诗”。周绍良说，关于祭墨，只有二诗述及。今录一首，其题为〈丁亥除夕，独宿邵武城楼，永夜不袜，成诗四章〉。其四云：
百难交集夕难除，强饮屠苏意未舒。
下榻怀人同拜墨，登楼无客对摊书。
蛮烟瘅霭悲良友，伏雨阑风咏蹇予。
惭愧劳劳尘土梦，十年此际未安居。
我知道藏书家有祭书诗，没想到藏墨家也有祭墨诗。名曰祭墨，实则写心。百难之中，聊以寄怀，有家国身世之感。周亮工是〈贰臣传〉中人物，其人固不足取。但他饱受清廷的压迫，似乎也时时在忏悔。据说
他当年毁版“失路自怜酒伴少，看山无奈泪痕多”。
随手翻阅此书，掌故纷呈，绕有趣味。我还意外地发现黄裳先生也喜欢藏墨。继〈蓄墨小言〉后，我又在〈万象〉上看到他还在“说墨”。在辨析了“曾国藩墨”的制作、款识后，他说：“此盖国藩个人定制之墨，不用个人书斋之名以为标榜，足见曾氏之实事求事精神，绝无一点浮夸习气，也无煊耀自己之嫌疑，在清代未记中兴之将固绝少也。”
墨之为物亦小矣，然其可窥见大千世界之人生百态，万万不可小觑。